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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此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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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沖刷皇城,暗夜如墓,甬道黑漆,只有一盞盞幽暗的宮燈散發著明光,在皇宮殿宇間蜿蜒。雨下得極大,裏外仿若兩個不同的世界。

眼下,一眾宮妃正因這場下得突然的大雨,被困在皇後宮殿中。熏籠上燃著紅羅香炭,人影映在燈影中,一殿清暖。

舞樂已罷,絲竹已賞,連皮影戲都試著玩了一把。眾妃已無聊至極,便幹脆開始編排宮外聽來的各種小八卦。

皇後雍容端雅,笑看各位妃子分享各種收集來的宮外閑話,她目光落到眾星捧月的德妃身上時,微微一頓。德妃端坐中心,裝扮極為精致用心,眸光流轉間,言笑自然又大氣。

皇後移開目光,另一個宮妃與她坐在一處,手裏懶洋洋搖著一把紫檀鑲銀絲宮庭扇,微笑道,“娘娘,您才是主子,德妃當著你的面這麽張揚,眼裏還有沒有你啊?”

皇後看這位妃子一眼,四妃中年紀最輕的淑妃,容顏光耀明艷,一身雪膚便是那些剛進宮的新人也比不上。若說她們這些年紀漸大的妃子們,哪個最得皇帝的心,非淑妃莫屬。

可惜人無完人。

淑妃在皇帝那裏得了眼,根本不把後宮一眾妃看在眼裏,但她生的兒子,居然不如那個腦子有毛病的德妃得皇帝的喜愛!私下裏,淑妃不知道氣倒了多少次。

皇後微微一笑,深覺得淑妃命苦:想淑妃先前多麽的高傲不可一世,整個宮裏她唯一看得上的,就是皇後;最想要的,也是皇後寶座;但現在因為兒子的爭寵問題,淑妃不得不時時嫉妒地盯著德妃,時時說兩句酸話,挑撥離間。

這不,德妃一奪頭籌,淑妃便又忍不住在皇後跟前酸了。

皇後瞅了說得高興的德妃一眼,一碗水端平,笑著應淑妃一句,“大家都是姐妹,沒有外人在,不必太拘束。”

“娘娘!”淑妃皺起了眉,她肅起臉,就想跟皇後娘娘科普一下尊卑禮數。但看皇後漫不經心的樣子,淑妃便知道皇後不放在心上。她實在不甘,想了想,悄悄跟皇後告狀,“德妃昨天跟我嘲笑太子膝下只有一個姑娘呢。”

皇後果然皺了皺眉,瞥了淑妃一眼,淑妃連連表示自己沒說謊。皇後心裏也知道淑妃是不想德妃得意,但淑妃又素來瞧不起德妃、覺得跟德妃說話都掉價,就慫恿著皇後教訓德妃。

無可無不可,德妃的性子,確實需要過段時間就壓一壓——那是位從來不動腦子的人才。

皇後聽了她們的談話一段時間,在大家喝茶時,加入一句,“你們聽沒聽說,這月上旬,蕭大人已經去小倌館抓了五個犯人了。”

她們現在八卦的對象,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蕭豫。各位妃子也有娘家,自家的親戚啊什麽的,有適合說親的,都會把盛京裏提得上號的兒郎數個遍。

蕭大人正是這幾年裏被提得最多的一個人物。

此人什麽都好——能文能武,官職在身(還是一個不小的官),最重要的是,長得一張小白臉,寬肩窄腰,很合現在小姑娘的眼緣。然後瞧得上的小姑娘們又回家,偷偷找爹娘幫著參詳。

但是蕭豫唯一不好的,就是出身差。他根本談不上什麽出身,據說就是一個孤兒,屬於“一人吃飽,全家不愁”的那種。

蕭豫的熱門就熱門在:他的出身低,年紀都過二十好久了,還是單身漢一個。有的宮妃瞧得上,有的看不起。每次想起來,大家都會熱烈討論一下蕭大人的婚娶情況,然後驚喜發現——“咦,上個月不是說有人說親嗎,怎麽現在還沒動靜,蕭大人還沒有成親啊?太好了,可以繼續為小侄女留下做備胎了。”

現在皇後也說起蕭豫的八卦,眾妃的耳朵齊齊豎起來,“是麽?”然後又覺得不對勁,“小倌館?五個?”扳著手指頭數一數,臉色各異。

宮妃都知道小倌館是什麽地方,去裏面抓人也正常。但是半旬就在裏面抓了五個人,這頻率是不是太高了點啊?

皇後又慢悠悠道,“所以最近,京裏有傳他龍陽之好。”

“呃……”眾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嫌惡,露出一種“大好良田被豬拱了”的惋惜表情。

淑妃冰雪聰明,在皇後提起蕭豫這樁八卦時,她就知道皇後在小小敲打德妃,讓德妃不要太得意。但是淑妃心裏一咯噔,往德妃方向一瞧——德妃還一臉無知又天真,就差把“真的假的啊”的疑問掛在腦門上了。

淑妃一時覺得心好累:枉她在皇後跟前挑撥,對手都沒聽懂皇後的敲打。

皇後早猜到了這種結局,面對德妃,要笑話她的話,你得把話說得很直,不然她聽不明白。所以皇後又加了一把火,“本宮現在很懷疑整日和蕭大人在一起的那些好男兒,他們會不會也有這方面的問題。”

眾妃連點頭,這是個問題!回去一定要讓娘家人查查!

德妃只覺得哪裏不對勁,卻還是一知半解。

皇後也心累了——跟人說個話,怎麽這麽費勁呢?

她直接道,“德妃,蕭豫不是從老三手下升上去的嗎?老三都快弱冠了,你到現在都不為他考慮婚事?”

“啊!”德妃悚然一驚,這次終於聽明白皇後想說的話了。這個蕭豫要是性取向有問題的話,不會帶著她兒子學壞吧?

傅青爵從來沒提過娶妻的話題,也從來沒見他和哪家姑娘走得近。德妃因為自己和娘家人的那點小九九,也一直不著急給兒子相看。

但現在,德妃越想越心慌,快要坐不住了:兒子不會不喜歡女人吧?這個問題太嚴重了!

……被親娘懷疑性取向的傅青爵,在他親娘憂愁得坐立不安的時候,正抱著楚清露,冒雨先找一處避雨的地方。

好不容易才尋到一處山洞,把雜草汙漬清理一番,便和楚清露進去躲雨。而跟著他的下屬,在楚姑娘被找到後,就被王爺派出去找之前的那幫流民。從楚清露口裏得知有流民從這裏逃入盛京,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,傅青爵都不可能當做不知道。

傅青爵原先以為楚清露快死了,緊張得臉色煞白。彎腰進了山洞,他便詢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。

楚清露神色萎靡,低聲道,“我沒事。”

傅青爵發現她身體除了溫度低一些、確實沒有大問題後,大半個心放到肚子裏。他目光正直地看著懷裏*的少女,頓一頓道,“為防凍病了,得把濕衣服換下。”

“嗯。”楚清露心裏有事,應得不冷不熱,手放到領口。卻發現男子的目光堅定地看著她不動,她擡頭,半晌後道,“轉過身去。”

“……我也要換衣服。”傅青爵道。

楚清露剛經過生死大事,心緒不定,腦子裏亂糟糟。此時,也不禁被他給弄得失語,好半天才幹幹道,“你放心,我絕不偷看。”

傅青爵再次失望。

兩人各自背過身,在一團黑暗中換衣,悉悉索索的。楚清露梳理著自己腦海中的紛亂記憶,靜謐中,忽聽到傅青爵開口,“露珠兒,便是遇到什麽難事,你也不能尋死啊。”

“我沒有尋死。”

“可你下了水!”楚清露的手腕突地被抓住,她驚楞中,只記得緊緊抓住身前衣服,僵硬著臉回頭,便碰到青年挨著她的身體。

外面雨下得那麽大,天也那麽黑,其實什麽都看不清。電光一瞬,楚清露卻發現傅青爵精準地站在她身邊,只著中衣,長發披散,俯著身,氣息噴在她面上。

“露珠兒,你做事不能這樣什麽都不考慮。事情總有別的解決辦法,你不能總想著最粗暴的方式去做。只要你稍微拖那麽一會兒,便有轉機。你知道那時我找到你……”

傅青爵這個人其實少情緒波動,不喜歡說話。

跟她一樣。

傅青爵這個人面對她的時候,大多時候都掩去自己氣質中的冷肅一面,露出溫和的樣子給她看。

和她相反。

難得見他對她這麽不假辭色、語氣嚴厲地講話。

難得她想聽他說。

在黑暗中,聽一個男人這樣教訓自己,對楚清露來說,是很新奇的體驗。

在這樣孤身的夜晚,本以為所有的困難要獨自面對。在未知面前,她不抱任何依仗於別人的希望,她連父母都不指望,又怎麽會指望傅青爵?

可以說,在最危險最害怕的那一刻,她根本沒有想到傅青爵。

可她落水後,想起的那些片段記憶,和傅青爵有關。

千裏迢迢來把她從水裏撈起來的,那個人也是傅青爵。

傅青爵的情緒難以控制,他有多擔心她,就說了多少話。他想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她,想告訴她有自己幫著她,他說了那麽多,楚清露一聲不吭。

聽到雨聲,聽到她呼吸平穩,傅青爵心裏的焦灼並沒有得到緩解。

良久,他聽到楚清露平緩沈靜的聲音,“我沒有自尋死路,我下水的時候,就已經想起了一個古方——前些天在藏書閣翻舊書時,找到一個封閉呼吸假死的方子。當時覺得有趣,便記了下來。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這時候用到。”

“我和他們動了手,也許……殺了人。他們想侮辱我,我不可能一忍再忍。但我也沒能力一個人和所有人周轉。所以我下了水,封閉了呼吸。只有這樣,他們才會害怕,才會逃走。我也才有一線生機。”

傅青爵靜靜地聽著她說。她慢悠悠地告訴他之前發生了什麽事,她又是如何做的。當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後,想的是再低迷,也不能讓這些人一點罪都不受。言語攻擊和陷阱、行為暗示,全是為了後面的突然爆發做準備。

不可能一個人都剩不下。

傅青爵只聽楚清露說,就好像能想到那時候的驚險。他心裏又怕,又自豪。露珠兒這樣聰明沈著,換個人,一定沒她做的更好。

“……但是我封閉呼吸後,只能保證自己暫時不死。今天又下大雨,明天雨水會把所有的痕跡都遮蓋住。沒有線索的話,誰能找到我?如果沒有人找到我,在水下睡那麽久,我還是要死的。”楚清露望著一片黑暗,嘴角露出一個極其微弱的笑意,反手握住他的手,“所以,傅青爵,你來找我,你找到我,我其實,很高興。”

她的聲音沈淡,幾乎無起伏,卻砰的一聲,如寒夜中突然綻放的曇花,讓人心停一瞬,美妙至此。

傅青爵一言不發,猛地抱緊她,將她緊摟在懷中。這麽近下,楚清露聞到他身上的氣味,也終於看到他,利劍一樣的眉毛飛斜入鬢,容顏蒼色,他長而微卷的睫毛下,那雙細長深邃的眼睛,不含任何雜質,幽靜地望著她。

“叫我潤之。”他喃聲。

楚清露無聲地笑一笑。

她想起在水下時,覺得自己將死時,腦海裏突然湧現的記憶。那麽的亂,感情變化很多次,但無可否認,她曾經,確實和傅青爵相愛。

那個遙遠的不真實的前世啊。

不僅如此,她還想起了前世的今天,發生的這件事。

前世,她並不是被拋下,而是為了堂姐們逃生,在時間來不及的情況下,主動留下,與人周旋。不過那時事發時,不是在一望無餘、四無障礙的湖水邊,連逃生的地兒都沒有。那時是在樹林中,周轉的機會遠比這一世要多。

這一世,同一天發生的事,事情的困難度卻上升了。

難道她這一世運氣很差嗎?

楚清露不能確定楚彌鳳是怎麽回事,只能肯定,楚彌鳳確實不安好心。

楚清露靠著山壁而坐,等待雨停,也順便梳理下自己的記憶。傅青爵非要和她緊挨著,心情平穩後,又想著跟她發展感情了,“露珠兒,我救了你,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啊?”

“坐遠點,”楚清露的回答多無情啊,“你打擾我想事情了。”

傅青爵寒著臉,有他在,她不想著他,還要想事情?

端王殿下不僅要挨著她坐,還試圖抱她呢。

楚清露被他的無恥弄得真沒脾氣了,“你坐遠點,怕什麽?”

“別的不怕,”傅青爵半天沒找到理由,在楚清露冷酷的目光下,隨口答,“我怕黑。”

“……咳、咳咳!”楚清露一滯後,被口水嗆到。他這矯情的毛病……真難為他想得到,便是想到了,也面不改色說出來,也挺厲害的。

傅青爵立刻殷勤地給她拍肩,在楚清露“你能不能正常點”的目光中,他硬著頭皮,編出了一個艱辛的故事——

“是真的。露珠兒,你不知道,前世我做皇帝前,是幾個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個。我娘也不得父皇寵,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,怎麽有能力照顧我?我小時候吃了很多苦,連宮中內監都敢欺負我。在我十歲重見天日前,我一直很怕黑。”

楚清露一開始真覺得傅青爵是瞎編,但他說得那麽真實又細致,她不覺聽住了。端王殿下平時不多說話,誰想到他說故事居然是一把好手呢?起承轉合、跌宕起伏,把後宮的黑暗生涯描寫得入木三分。

楚清露沈默半晌後,輕聲,“你說說,前世我和你的事情吧。”

傅青爵一楞後,心中微喜:這是一個好現象!說明露珠兒開始接受他了!開始接受他們兩個註定在一起的命運了。

在傅青爵的說法中,前世他登基第二年,第一次選秀,就挑中了楚清露。傅青爵細細地說明他們感情是如何如何的好,如何如何的夫唱婦隨,如何如何的舉案齊眉。在傅青爵口中,天下再沒有比他們感情好的了。

楚清露打斷他的話,“下一段。”

傅青爵停一下,越過說得興起的這段小故事,開始講下一段。兩人繼續恩愛,繼續你儂我儂……

“再跳。”

跳過後,居然還是一段相濡以沫的愛情故事……

楚清露蹙了眉尖,“繼續跳!”

他的愛情故事還沒完沒了了……

傅青爵一連被她打斷好幾次,聲音也結了冰霜,“你不是要我講前世的事嗎?總要跳過是什麽意思?你其實根本就不想聽是吧?”

“如果你和我就是愛啊愛,沒有別的,那不聽也罷。”楚清露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聽的,就算傅青爵臉色更難看了,她也從來沒怕過他啊。

傅青爵冷笑,“你想聽別的是吧?好,我告訴你!”

“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我,你入宮只是你為自己一族在爭家裏的地位!我是你最大的砝碼。你在宮裏和我表演情深,也是你的手段而已!最後你喜歡了別的男人,給我戴了綠帽子後,就死了!”

“這樣,你滿意了吧?”

一道亮光適逢其會地劃過天幕,照映山洞中的一男一女,照著端王殿下氣怒後蒼白的臉色,緊抿的薄唇。

他一口氣把所有的話說完,留下的餘白,便給了沈默下去的楚清露。

“不可能!”楚清露咬牙,這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。

在她想起來的記憶中,她分明是愛著傅青爵的!或許目的一開始不純,但她絕對做不出背叛他的事。

傅青爵眼底有諷刺和冷然之意,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。可他停頓了一會兒,看著她發白的臉色,便緩和了語氣,“或許吧,誰知道呢。”

語氣裏有他的不確定,和幾分茫然。

楚清露忽然就不想問下去了。她心裏想著,果然什麽都不知道,是好的。就像傅青爵,他忘不了,所以他一開始見到她,便問她可曾愧疚。

也許這個問題,在他心裏盤桓了許多年。

楚清露被傅青爵碰了一下手,“露珠兒,你是敢作敢當之人。”

“你前世愧於我,今世得彌補我,對不對?”

“……”楚清露醞釀出來的覆雜情緒,一下子收回了大半。她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傅青爵,開始懷疑他之前的話別有用心,是在這裏等著她。若他確實懷著這樣的目的,那他之前什麽“背叛”,便值得深深打折扣了。

楚清露絕對試探他一下,“你之前說,讓我小心陸青萱,是為什麽?我觀此女心底純良,不如楚彌鳳那樣心性狠辣,我為什麽要小心她?”

傅青爵的臉色變得很奇怪,好半天才高冷道,“你猜。”

“……”楚清露想揍他!

她觀察著傅青爵的神情,“我想到一種很大的可能:我和陸青萱本是好友,但她也入了宮,當了你後宮中的一員。自古女人爭一男,感情破裂得很多。陸青萱在後宮中,漸迷失了本性,開始使手段加害於我,甚至很可能成功了?”

楚清露詳細說明陸青萱會如何加害她,詳細細致如親臨。

傅青爵的表情就越來越古怪了,最後在她探尋的目光中,他憋出一句,“你想的真多。”

楚清露瞪他。

傅青爵揉揉額角,“前世除了皇後,我後宮中只有你一人。”

楚清露更加糊塗了。

傅青爵不耐道,“前世的事已經過去了,你不要再想了。”

楚清露瞇眼,愈發覺得前世的事另有隱情,傅青爵卻不想說。

她是怎麽死的?

看傅青爵的反應,一定不是正常死亡吧?

楚清露原本對那些沒興趣,但現在記憶一點點恢覆,她發現自己可能真的擺脫不了。

還是會知道真相的。

而她和傅青爵之間……

楚清露閉上了眼,想歇一歇。

她跟傅青爵說好,雨停了喊她,她要去寒音寺,處理今天事情的後續。傅青爵答應下來,坐在一邊,看著她背靠石壁而睡。

靜謐的夜中,除了淅淅瀝瀝漸小的雨聲,再聽不到誰說話。

過了不知道多久,楚清露聽到傅青爵的低低一句,“露珠兒,你什麽時候才能喜歡上我,願意嫁給我呢?”

楚清露當然沒回答他,她心裏,卻把之前的想法往後延伸了下——

“而她和傅青爵之間,在她醒來睜開眼,看到他難過的面容時,她的心就動了一下。也許她正在喜歡他……不過只是這樣,是不夠的。還要差一點。”

喜歡?

能有多喜歡?

花朝節後,她就要跟爹娘回家了。傅青爵身為端王,起碼在及冠前,都會常留盛京。

緣分這麽淺,經得起誰的喜歡?

就是前世的她和他,那也不是相隔千山萬水產生的愛情啊。

這樣一想,楚清露心裏也有點難過了。

她昏沈中,不知道睡了多久,被傅青爵搖醒。茫然地睜開眼,傅青爵扶她起來,“雨停了。”

楚清露靠在他懷裏,往山洞後的天色瞟了一眼,雨確實停了。

“我送你上寒音寺。”傅青爵帶她起身。

他把她抱起來,“好露珠兒,我和你一起吧。”

楚清露剛睡醒,還不夠明白,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,傅青爵便當她答應了下來。當他背著她,在寒夜中飛掠,冷風吹入脖頸起了雞皮疙瘩時,楚清露才一點點清醒。

山景如掠,他們像在飛一樣。

什麽都看不清,卻一點都不害怕。

一絲絲夾著春天氣味的涼風拂過,泥土的氣息混著雨水的味道,包圍著他們。楚清露摟著傅青爵脖頸的手,微微收緊。

她有了一個荒唐的想法:想一直這樣走下去,就他們兩個。

傅青爵送她入了寒音寺,便不再進去。之後的路是要楚清露走的,他陪不了她。兩人分開前,傅青爵叮囑她照顧好自己,轉身欲入黑暗中,他的手被楚清露拉了一下,“傅青爵,你不是想娶我嗎,我想我可以……”

楚清露的說話聲,被寺中鐘聲打斷。

咚!

沈重渾厚的鐘聲敲響,一聲比一聲傳得遠。以鐘聲為中點,清晨的光向四周傳播,呈一圈圈蕩開的水紋樣。

已經能看到天邊微弱的光線了,傅青爵僵硬著身子,大氣也不敢喘,垂眼問她,“你想你可以什麽?”

他預感在那一刻,她要答應他的求娶心。

不過鐘聲驚醒了一切,讓楚清露消失的理智回去。

她不能嫁他。

楚清露和傅青爵之間身份差得太遠,她要奮鬥的路子,也許是很艱難的一條,很大可能和傅青爵不是同一條路。

他們兩人要在一起,困難太多。

如果緣分沒有那麽深,如果還沒有到不愛就受不了的地步,就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吧。

楚清露搖了搖頭,“沒什麽。”

兩人沈默地相望,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。

同樣的淡漠,同樣的沒多說話,同樣的轉身就走,不拖泥帶水。

楚清露深吸口氣:該處理她的事情了。

寒音寺清晨的後舍齋房,楚清露跟小僧說明身份後,就直闖而入。她發生了這麽大的事,但她娘被瞞住,根本就不知道。

楚清露闖入後舍,第一件要做的事,當然不是找韓氏哭訴可憐,她從來沒那麽嬌氣的習慣。

“楚姑娘,楚姑娘,你去哪裏?”守著後院的小廝們攔都攔不住楚清露。

清晨,天還未曾完全亮,楚彌鳳一夜聽著雨水,睡得很安穩。她沈眠於美夢中,夢中,楚清露被她毀掉了,像條野狗一樣伏在她腳下乞憐,再無翻身的可能,再威脅不到她……

門啪的從外推開,驚醒了一室溫意。

“楚姑娘、楚姑娘,我家姑娘還沒醒呢!”靜珠小跑著跟隨,努力想攔住楚清露。

恍惚中,楚彌鳳覺得床前帳子被人拉開,少女黑山白雪般的容貌浮現在她面前。

“你……”楚彌鳳大驚。

對面少女面容平靜,擡起手,一巴掌掄在她臉上。

啪!

清脆的聲音中,新的一天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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